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松雲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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松雲宴

松雲宴如期而至。

遲筱起了個大早,宴席正式開始卻已經將近午間。

三月天光正盛,照著湖面泛起粼粼波光,有飛鳥掠過水面,便攪碎一池春光。

地點就設在湖心亭,湖乃是人工開鑿,引京郊活水而成。

亭子又分幾個小亭,皆是四面環水,檐下的紋飾也都是遣能工巧匠精雕細琢而成。

有樂聲從遠處悠悠飄來,不吵鬧,卻足夠聽清。再者間雜了不時的浪聲,十足風雅。

公主府的前身雖是前朝事敗的親王的府邸,但就景色而言卻是一等一的好。

哪怕在座的都是見慣了各家園林爭奇鬥艷的貴女,也不由為這引活水渠的豪奢手筆而驚嘆。

遲筱坐在上席,聽別人吹捧她辦的好,哪怕大部分工作原身已經辦好,但她怎麽說也出了不少力,頭點的是一點不客氣。

松雲宴雖說舉辦的初衷是為京中貴女交游行個方便,但遲筱坐在上首位,就發現所謂交游,其實派系分明。

她不露聲色地環顧了全場。

王首輔孫女,那位王姑娘周圍聚集的,如果遲筱沒記錯,都是與王家交好的官員家的女兒。

與之相對的,便是吏部尚書謝大人的孫女,她身邊又分了一派出來。

還有些游離其中的,應該是進士的女眷,但很快她們也在旁人的指引下,融入了一方。

朝中勢力分布便如現在展示出的一樣。

太子妃許晴然坐於遲筱身旁,她也是世家出身,父親官至國子監祭酒,家風清正。兩年前嫁入皇家,那時遲筱還未出宮開府,兩人脾性相投,自然處得和諧。

她生得秀美,不似遲筱這樣明艷張揚,是一種月下花般的清靈內秀。許晴然心知肚明遲筱不喜女眷宴席上的消遣——比如作詩鬥花什麽的,便和遲筱聊了起來。

“你喊我來,不怕被懷疑這松雲宴一事有我的搭手?”

許晴然話語帶笑,不過確實也有擔心這一點。畢竟松雲宴是遲筱接手的第一件事,景帝交給她,也是心存考驗她能力的意思。

她又向來隨心所欲,早就被各色心思的人盯上,等著看她出點笑話。

遲筱倒滿一杯果酒,目光落在席中其中一人身上,並不在意,“我邀請嫂嫂來散心,誰又那麽無聊,還要說上一句?”

私下相處,一貫是拋開皇家禮儀,只以兄嫂稱呼。

許晴然無奈搖頭。

但她也知道遲筱素來行事無忌,怕是真的不在意這個,便拋開不談,含笑道,“確實,久在宮中,連帶著看你哥哥那張臉都覺得有些無趣了。”

她說的便是遲璟,年二十一,與遲筱一母同胞,都為先皇後所生。

作為景帝的嫡長子,他出生便被封作太子,天生一人下萬人上。

只是千般萬般,唯有一事不好:

成年皇子公主都可出宮開府,只有太子,需在東宮。

連帶著太子妃也得跟著囿於深宮。

遲筱表情迷茫了些許,緩緩道,“你這樣說,我哥他怎麽想?”

許晴然:“別告訴他啊。”

“……”

遲筱從一眾衣香鬢影裏找出了原著女主,江采薇。其父不久前調回京城,升任了禮部侍郎,也是站在王姑娘周圍那圈子人裏。

江采薇一身淺色衣服,沒戴什麽繁覆的首飾,卻因為烏發濃密、面色紅潤,也不顯得寡淡沒氣色。

她面上帶著羞澀的笑,被一眾人圍著打趣調笑。

正好遲筱覺得之前的話題有點危險,她決定換一個,“說起來,那位狀元郎求娶的可是江姑娘?”

她指了指那邊熱鬧的場景,許晴然喝著茶,點頭,“正是。”

不久之前,蕭淩肅就兌現承諾,高中狀元就去江父面前求娶。

長輩對兒輩間的私情多少有所察覺,但不阻止便表明了他的態度。沒有遲筱橫插一腳,這樁婚事成的非常順利。

但有一點,江家,也是首輔附庸。

“原著裏遲璟的死,倒是蹊蹺。”

遲筱心想,哪怕是急病致死,發病前多少會有些預兆。和許晴然溝通後,遲璟卻只是因為近日天氣變換無常,染了風寒而已。太醫來診了脈,也沒有說什麽,只開了藥,讓保暖外加好好休息。

她也不好直說讓許晴然多註意,畢竟現在一切都還藏匿於平靜的表面下,等著突然的爆炸,撕破這層表皮。

引爆物之前由遲筱充當,畢竟她曾經拿著惡毒女配的劇本。雖然這劇本現在已經被扔開了,但不妨礙遲筱進行一個倒推。

她最後能倒臺,全因為遲璟暴病去世,引得景帝大慟,重病昏迷,二皇子監國。

這位二皇子,便是貴妃周氏之子,遲瑜。

才過了二十的生日,年紀比遲筱稍長。傳言中比之皇子,似乎更喜歡當個寄情山水的文人墨客。

但原著裏,蕭淩肅是在他和他背後的勢力的扶持下入了內閣,一路成為首輔。

蕭淩肅,是江家女婿。

江采薇之父,則是當年王首輔的門生。

遲筱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江采薇和那位王姑娘。

不能說此刻王首輔就已經站到了遲瑜一邊。

他和遲瑜非親非故,景帝的意向也非常分明,這種官場上的老油條肯定不會站錯隊,最多就是把雞蛋放了兩個籃子,留後手而已。

在遲璟沒出事的現在,沒有任何人會懷疑景帝百年後,他對皇位的繼承權。

所以相對的,在遲璟的死上得到最大的好處的,一定會是周貴妃母子。

遲筱想起景帝正當壯年就已然蒼老的面容,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。

這談個戀愛,還得把周圍的不安定因素解決一遍。

累人。

這聲嘆氣卻被許晴然誤解了,以為她是看到江采薇而聯想到自己,安慰道,“雖說駙馬與你素不相識,但感情還是可以培……”

她沒說完,遲筱已經有些意外地看她,“怎麽能說是素不相識呢?”

她彎了彎眼睛,“他可是收了我不少花了。要知道,一朵花過了我手,便該值千金。”

“這麽算來,以他的俸祿,下半輩子都得栽在我手上。”

許晴然:“……”

她很想說你這樣算是認真的嗎?卻因為遲筱話語後透露出的並不勉強的信息而松了口氣,甚至結合最近流入後宮的八卦,心中有了些微猜想。

許晴然端起茶杯,輕輕吹了口溢散的熱氣,心說她倒要看看,是誰栽在誰手裏。

*

翰林院作為歷朝養才儲望之所,按照慣例,殿試三甲直入翰林,其餘人還需再過一場考試。

因為只有從這裏走出的官員才有資格冠以大學士之名,步入內閣,所以哪怕大多品階不高,地位卻著實清貴。

可以說是實打實的權臣之路第一步。

一般來說,新入者都會去負責修書撰史,更高階的如起草詔書,侍讀皇族,擔任科舉考官等等,都還輪不到他們。

天蒙蒙亮時,祁晏便攜著滿袖清風,推開了翰林院木制雕花的門。

他素來醒的早,每每坐到位子上,已經翻了好幾十頁書,才會有第二個人推門進來。

今日也是如此。

唯一不同的是,他沒有著急去翻閱桌案上昨日未看完的書籍,只是輕慢地捋著袖子,竟取出枝枝葉舒展的海棠來。

公主府的下人中,提前和這位駙馬混了個臉熟的人不在少數。

更早的時候,似乎是要向祁晏展示公主府的財大氣粗,又是張新面孔敲開了祁府的大門,將這枝猶沾著露水的垂絲海棠送了過來。

那是個一邊大口喘氣、一邊扶正跑步過程中歪戴的帽子的少年。

偏白的膚色、並不怎麽粗糙的雙手,都證明了少年家境良好。

祁晏冷淡的視線掃過他,這幾日上門的無一例外,都有著一張及格線以上的臉。

少年小心翼翼遞給了他一枝被絲帕包裹的垂絲海棠。

“這是殿下送給您的。”

這可是個好差事。少年並不知面前這位豐姿冶麗的駙馬內心作何感想,一股腦的把喊他做事的姐姐的話交代了一遍。

他同時在想,幸好自己還有個姐姐為公主身邊的秋梨做事,他才能拿到這個冒頭的機會。

少年的職責是看守後街處大門,平日裏長日無聊,鮮少有人會從後巷走過。

負責這裏的人自然都是公主府下人中的邊緣人。

所以能混上為駙馬送東西的差事,他本來想都沒敢想。

府裏誰不知,近日公主對駙馬的上心程度。

只需跑一趟腿(這個跑腿甚至只需要一條街的距離),無論駙馬有何回話,都能得到豐厚的賞賜。

還能在殿下面前露臉。要知道一個府上數以千計的下人,公主能記住名字的攏共也就十來個。

但凡聽聞駙馬的消息,公主就是和顏悅色——的這種程度。

他今日值早班,誰想姐姐來後門叫住他,讓他趕緊把東西給駙馬送去。

少年偷偷瞥眼祁晏,卻見那位本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……露出了笑容?

他要升職了?

少年心臟怦怦,之前無論怎樣,也沒人回話說過駙馬眉眼間露出如此松動怔然的樣子。

燒開的水冒著白煙。

祁晏坐在桌案前,冷清的翰林院已經有了點人氣。接二連三有人推門進來,帶著春日微帶泥腥的空氣,帶著燦燦朝陽。

那枝海棠被小心插在桌案的白瓷花瓶上。

顏色嬌艷,香氣幽微。

祁晏想起一個人,手指無端扣住,垂眼於心中靜默回顧早上那薄薄絲帕上簪花小楷題著的字:

“願同梁上燕。”

歲歲長相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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